詞曰:
父命事關天,悶愁泣杜鵑。一朝惡煞又率纏,雖著堅將敏知恩又俠浦珠還。——右調《南村子》
父命事關天,悶愁泣杜鵑。一朝惡煞又率纏,雖著堅將敏知恩又俠浦珠還。——右調《南村子》
再說棗核釘,自那日討了素梅回來,便有得隴望蜀之意。自忖道:「論起前情來,我該奈何素梅一個死,方出得我的臭氣。又想到鄒小姐身上,她絕無一些不好的。我或者借這個惡丫頭,做個蜂媒蝶使,機緣或在她身上,亦未可知。權且不念舊惡,及以情義結之,使她替我傳消遞息,有何不妙?但說到情義二字,必須弄這丫頭到手。一來且出出我的火,二來使她傾心於我,自然與我幹事了。」算計已定,每日在妹子房門外張頭望腦,尋個風流機會。
這日合當有事。婉如偶然走到嫂子房裡去,適值陳氏獨自在那裡鋪牌,見了姑娘便道:「來得好。我只曉得鋪牌,不曉得打牌。你可教我一教?」兩個便坐落了,打起牌來。天九九、地八八、人七七、和五五,且是打得高興,竟忘記素梅獨自在房裡了。恰好棗核釘從外邊來,往妹子房門內一觀,不見妹子,只見素梅,便鑽將進去,叫一聲:「我的親姐姐,幾被你想殺我也。」忙把手摟定素梅頸子,要去親嘴。驚得個素梅魂不附體,回轉頭來,將他臂膊著實一口,咬得鮮血淋漓,還不肯放。
棗核釘此時恐怕妻子知覺,不是小可,只求不要聲張,放他出去罷。素梅道:「我一到你家,原是羊落虎口,知是必死的了。但因姑娘待我甚厚,苟延在此。你若再來時,我惟有一死以完我的節操。」棗核釘此時亦無可奈何,他但口內喃喃地道:「節操,節操,少不得落我的圈套!」只得又像養頭髮一樣,推病在書房裡,替任數日,養好咬傷之處,以免妻子打罵,按下不題。
且說鄒小姐自那日賣了素梅之後,一面付這銀子與輕煙,叫她到伊母舅吳宗家裡去,煩他衙門、監口使用,只要老爺不受狠苦,就多費些也罷,一面叫父親寫了一封辨冤書子,遣一得當家人,再往京去求戴侍郎寬釋。
家人兼程到京,投了書。戴侍郎接來一看,大怒道:「胡說,叫他家奴才來見我。」一見來使,便連聲罵道:「你家老畜生還有什親情寫書來與我?若是曉得親情,不該殺內姪了。若說不是你殺的,你該還出凶身來了。我家公子現殺在你家,你主人又尋不出殺人的賊,還賴到哪裡去?若要求活,只好再抱個胞胎罷!」
鄒家人跪求道:「家主人又非挑腳牧羊之輩,也知王法的,焉有大相公數千里而來探親,從來又無口角,一到即殺之理,求老爺詳察,必竟另有個殺人的在那裡。只求老爺姑念親情,略寬一線,待家主人慢慢去緝訪出人來,就是老爺萬代恩德了。」戴侍郎道:「有事在官,我這裡也不便回書,也不能寬釋。你去對那沒良心的主人說,有何法拿得兇人著,有司自然寬釋。你主人若拿不著,決要借重抵命的了。不必在此胡纏!」
家人回來,對小姐說完,即往監中,一五一十說與鄒公知道。鄒公也默默無言,歎口氣道:「我今生又不曾枉害一人,如何有此惡報?除非是前世冤業了。在戴家,也說得是。既不是我殺的,也該還他一個凶身抵命。我想凶身豈得沒有,但我決還不出。如何是好?」一面且用些銀子求知縣孫剝皮緝獲殺人賊,一面打發管家各處察訪致死根由不題。
再表紅鬚,自那日祝琪生送他銀子,救了賭分之厄,便往北京去尋個頭腦,發在兵部效勞。奈嚴嵩當權,朝政日壞,非錢不行,不能展他的技勇。便回身仍往南來,遇著一班昔年結義的好漢,復邀他落草,勸他還做些沒本錢的生意罷。紅鬚道:「將來是個統局,我輩循規蹈矩,原改用處。我今隨便隨你們去,須得要聽我調度。」眾人道:「兄是智勇雙全的,自然調度不差,我輩焉有不奉命之理。且請到寨中再領教便了。」
紅鬚遂隨眾上山歇了一晚。次日見寨中不成個體統,因道:「咱今來此,必須幫你們興旺起來,另有一番作為,不可賊頭賊腦,以見我等皆仁義之師。一不許逞凶殺人﹔二不許淫人妻女﹔三不許擅劫庫藏﹔四不許打搶客商。」
眾人皆笑起來道:「這不許,那不許,若依兄所言,是佛祖臨凡,不是羅剎出世了。叫俺弟兄們去尋哪一家的錢?如非敲梆募化度日了。」紅鬚道:「有,有,有第一可取的,是貪官污吏的錢。他是枉法來的,取之不為貪。第二可取的是為富不仁的錢,是盤算來的,分些不為過。列位依咱行去,又無罪過,儘夠受用。」眾道:「不如遵命便了。」
遂過了數日,家人思量出門走走。若要依計而行,除非貪官。且尋個世宦人家,發發利市。照大哥所言,枉法的有銀錢是大家用得的。內中一人道:「聞得鄒鄉宦家裡為了人命重情,本主現拘禁在獄。家中六神無主,盡可行事。」一齊皆說有理。
是夜,便明火執杖打將進去。各處一搜,並無財寶。逕打到內室裡,只見一個標緻女子在牀後躲著,便問她道:「你家做官的,財寶在哪裡,快快說出來免你的死。」便把刀在鄒小姐的頸上邊一嚇。驚得鄒小姐魂不附體,哭訴道:「我家父親是做清官的,哪得有錢?況且目下又遭無頭人命,衙門使費尚然不敷,連些衣服、首飾,也皆當盡,實是沒有。」眾人見她如此苦告,難道空手回去不成?姦淫一事,又是大哥所戒。不若將此女帶回本寨,送與大哥做個夫人,也不枉走這一遭。遂將鄒小姐一挾,帶回寨來。
紅鬚見了個女子,便不悅起來,道:「我叫你們不要姦淫幼女,你們反掠回來,是何主意?」眾人齊道:「姦淫是遵諭不曾姦淫一個。因大哥寂寞,領這一個回來與大哥受用,受用。」紅鬚便問那女子道:「眾人可囉唣你麼?你是誰家宅眷,可有丈夫的麼?」此時鄒小姐已驚得半死,哪裡說得出一句。停了一會,方才說道:「我是鄒澤清之女,已許祝琪生為室的了。」
紅鬚聽得祝琪生三字,便立起身來,吃驚問道:「你既是祝恩人之妻,便是咱恩嫂了。請起,坐下,慢慢細講。」鄒小姐聽得叫琪生是恩人,便知有十分命了。紅鬚又道:「果是祝恩人之配,我便立時送你到祝家去。」鄒小姐又哭個不止,道:「蒙君大德,感激深恩。但祝郎近日遭大盜馮鐵頭所扳,已在獄多時了。紅鬚大喊道:「豈有恩人受無妄之災,咱不往救之理?如此說來,恩嫂且權住在咱寨中,此也自有女伴相陪,斷不致污恩嫂。」鄒小姐又泣著道:「祝郎有難,義士可以脫得。不知我父親之冤,亦能脫得否?」紅鬚道:「令尊翁與祝恩人可同在上處麼?」鄒小姐道:「同在一監的」紅鬚道:「這就不難了。恩嫂且自寬心,待咱明日集領眾弟兄去,都取了來就是。」鄒小姐此時見紅鬚有些俠氣,也不疑慮,隨他住下便了。但此去正是:
青龍與白虎並行,吉凶事全然不保。
卻說輕煙因那日到母舅吳家歇宿,不曾被擄。次早回來,見家中如此光景,小姐又被搶去,舉目無親,不覺淚如雨下,大哭一場,死而復生。便對管門的老蒼頭道:「你且關好門,管著家中,不可放人進來。待我去報知老爺,或遞失單,或告緝捕,與老爺商量,速差人去查訪我小姐下落要緊。」即時走到監口叫禁子開門,到鄒公面前放聲大哭,道:「老爺不好了。」
驚得個鄒公魂飛魄散,只道上司文詳發下來,想是要斬的了,急急問道:「是何緣故?」輕煙便將家中被盜、小姐搶失的事細說一番,又哭起來道:「老爺呀,這事怎處?」鄒公聽她說到小姐搶失,不覺也哭起來道:「清平世界,豈有強盜如此橫行的理?前番暗來殺我內姪,今又明來搶我女兒。我之清貧,人豈不知?這強盜不是劫財,分明是要我斷根絕命了。殺人搶擄看來總是這起人,豈可不嚴追速告,但恨我拘繫於此,不能往上司呈告。你可與我煩舅子到捕廳衙門先遞一張失單,出一廣捕牌,便可四路差人緝訪此盜嘯聚何所,自然小姐消息有了。」
輕煙忙來見舅子,說了這番異事,要他代告之情。吳宗歎口氣道:「真所謂:『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。』你老爺實是晦氣,偏在這兩日又要起解了,如之奈何?」又想一想道:「若要總捕廳去出廣捕牌,倒也是便路,但你是一幼年女子,此番不能隨老爺去的了,家中小姐又不見了,如何是好?」輕煙聽得老爺起解的信,不覺淚如雨下,哭個不休。吳宗道:「事已如此,不必悲傷。你且在我家裡暫住幾時,看老爺小姐兩下消息再作理會罷了。」輕煙從此就住在吳宗家裡。
不知後會何如?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