詞曰:
喜得情人見面,嬌羞倒在郎懷。獲持一點待媒諧,又恐郎難等待。教妾柔心費盡,游蜂何處安排。權將竊玉付牆梅,聊代半宵恩愛。——右調《西江月》
喜得情人見面,嬌羞倒在郎懷。獲持一點待媒諧,又恐郎難等待。教妾柔心費盡,游蜂何處安排。權將竊玉付牆梅,聊代半宵恩愛。——右調《西江月》
說這君贊,又弄了一身臭屎出來。這一遭身上倒少,口內卻多,竟有些些賞鑒在肚裡。跌足恨道:「活遭瘟!連日怎麼慣行的是屎運。」這樣美味,其實難嘗。幸而房中有燈,又有一壺茶。取些漱了口,脫卻外衣,搌卻頭臉與身上。一壺香茶用得精光,身上還只是稀臭。心內想道:「天明鄒老出來,見我這樣斷髮文身,成何體面,就有許多不妙。不若乘此時走了罷。」遂逾垣而去。天已微明,急急回來。到得家裡無法入內,竟入書房,重新氣倒椅上。合家大驚。
琪生也才起來,聞知這番氣像就進書房來看視,卻遠遠望見兩個女人在裡面。那一個年少的,真正是天姿國色,美豔非常。那女子臉正向外,見琪生進來,也偷看幾眼。琪生魂迷意戀,欲要停步細觀,卻不好意思,只得退出來。心中暗道:「今日又遇著相思債主也。」
你道那二女子是誰?原來君贊父母雙亡,家中只一妻一妹。那個年長些的,是君贊妻陳氏,也有六七分容貌,卻是一個醋葫蘆、色婆婆。君贊畏之如虎。那個年少的,正是君贊妹子,字婉如,年方十六,生得傾城傾國,娬媚無比。櫻桃一點,金蓮三寸,那一雙俏眼如凝秋水,真令人魂銷。女工自不必說,更做得好詩,彈得好琴。父母在時,也曾許過人家。不曾過門,丈夫就死了,竟做個望門寡。哥哥要將她許人家,她立志不從,定要守孝三年,方才議親,故此尚未許人。房中有個貼心丫鬟,名喚絳玉,年十八歲,雖不比小姐容貌,卻也是千中選一的妙人,也會做幾句詩,心美機巧,事事可人。君贊時時羨慕,曾一日去偷她。她假意許他道:「你在書房中守我,待小姐睡了就來,卻不可點燈。點燈我就不來。」君贊連應道:「我不點燈就是。你須快來。」遂揚揚先去。
這絳玉眼淚汪汪走去,一五一十告訴陳氏。陳氏就要發作,絳玉止道:「大娘不要性急,我有一計。如今到書館如此而行。」陳氏大喜道:「此計甚好。」遂到書房,絳玉也隨在背後。天色烏黑,君贊正在膽戰心驚地害怕,惟恐鬼來。聽得腳步響,慌問道:「是誰?」絳玉在陳氏背後應道:「是我來也。」
君贊喜極,跑上前將陳氏竟摟在懷內,摩來摸去,口內無般不叫。陳氏只不則聲。君贊伸手摸著她下體,道:「好件東西。我大娘怎如得你的這等又肥又軟。」陳氏也不則聲。君贊弄得慾火如焚,就去脫她褲子。陳氏猛地大喊一聲,君贊竟嚇了一跌。被陳氏一把頭髮揪在手,便拳打腳踢,大罵道:「我把你這沒廉恥的棗核釘!做得好事!平日也是我,今日也是我,怎麼今日就這般有興得隙,又這等贊得有趣。難道換了一個不成?怎又道:『大娘不如你的又肥又軟。』你卻不活活見鬼,活活羞死!」說完又是一頓打。
絳玉恨他不過,乘黑暗中向前將兩個拳頭在他背上如擂鼓一般,狠命地擂了半日。他哪裡知道?只說是陳氏打他。疼不過,喊道:「你今日怎麼有許多拳頭在我後心亂打?我好疼也。」陳氏又氣又好笑,君贊只是哀求,幸虧妹子出來解勸方罷。自此君贊遇見絳玉,反把頭低著,相也不敢相她一相。豈不好笑?
前話休題,再說君贊氣倒椅上。眾人不知其故,見他頭髮一根也沒了,滿臉黃的黃、黑的黑,竟像個活鬼,大為驚駭。又見滿身稀臭,俱是爛屎,污穢觸人。就替他換下衣服,取水洗澡。陳氏問他緣故,只不答應。君贊連吃了兩番啞苦,胸中著了臭物,吃了驚,又被輕煙二人兩頭捺上捺下,閃了腰胯,就染成一病。寒熱齊來,骨節酸痛,睡在書房不題。
一日,琪生欲到書房去看君贊。剛剛跨出房門,恰好與婉如撞個滿懷,幾乎將婉如撞了一跌,還虧琪生手快,連連扯住。
原來婉如獨自一人,也要到書房去看哥哥。因這條路是必由之地,要到書房定要打從琪生門首經過。婉如才到門口,恰值琪生出門,故此兩身相撞。琪生扯住婉如,遂作揖道:「不知觀音降臨,有失迴避。得罪,得罪。」婉如原曉得琪生是哥哥朋友,今見是他,回嗔變羞,也還了一禮,微微一笑,跑向書房去了。
琪生直望她進了書房,才復進房來。歡喜道:「妙極!妙極!看她那嬌滴滴身子,一段柔媚之態,羞澀之容。愛殺!愛殺!我祝琪生何幸,今日卻撞在她綿軟的懷裡,黏她些香氣?我好造化也。」又想道:「看她方才光景,甚是有情。她如今少不得回去。待我題詩一首,等她過時,從窗眼丟出,打動她一番,看她怎樣。只不知她可識字否?不如將鳳釵包在裡面更好。」不一會,婉如果至,才至窗前,就掉下一個紙包來。婉如只說是自己東西,遂拾在手中,又怕撞著琪生,忙走不迭。琪生見她拾了去,快活不過。 說這婉如走進房中,捏著紙包道: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打開一看,是一支鳳釵,「不知是哪個的?」又見紙包內有字,上寫絕句一首:
夢魂才得傍陽臺,神女驚從何處來?
欲寄相思難措筆,美人著意鳳頭釵。
欲寄相思難措筆,美人著意鳳頭釵。
婉如看完,知是琪生有心丟出的。暗道:「那生才貌兩全,自是風流情種。我想哥哥見如此才人不與我留心擇婿,我後來不知如何結局?我好苦也。」不覺淚下。又想道:「或者也已有聘親了,哥哥故不著意?」正在猜疑,恰好絳玉走至面前。婉如忙收不及,已為看見。絳玉問道:「小姐是哪裡來的釵子?把我看看。」婉如料瞞不過,遂遞於她。
絳玉先看鳳釵道:「果是好支釵子。」及再看詩,暗吃一驚,笑道:「是哪個做的?」婉如就將撞見琪生,拾到緣由告訴她。絳玉見小姐面有淚容,寬慰道:「這是狂生常態。小姐置之不理便罷,何必介懷。」婉如道:「這個不足介意。我所慮者,哥哥如此光景,恐我終身無結果耳。」絳玉已曉得小姐心事,便道:「祝生既有情於小姐,又有才貌,若配成一對,真是郎才女貌,卻不是好?」婉如道:「這事非你我所論。權在大相公。」絳玉道:「大相公哪知小姐心事?恐日後許一個俗子,悔之晚矣!小姐何不寫個字兒,叫琪生央媒來與大相公求親?他是大相公好友,自然一說就允。」婉如道:「瘋丫頭,若如此乃是自獻了!豈不愧死。」婉如說完長歎一聲,竟往牀上和衣睡倒。絳玉將鳳釵與詩就替小姐收在拜匣內,不題。
再說琪生又過數天,見婉如小姐並無動靜,又不得一見,惆悵不已。心中又掛念雪娥三人,忽想道:「我在此好幾天,並不聞外邊一些信息,想已沒事。平兄又病倒,我只管在此擾他,甚不過意。不若明日回去,再作道理。」再又想道:「我的美人呀,我怎地捨得丟你回去?」遂一日鬱鬱不樂,連房門也不出,一直睡到日落西山。起來獨自一人,悶悶地坐了一會,連晚飯也不吃,竟關門上牀。頭方著枕,心事就來。一會掛牽父母,一會思想雪娥三人情份,一會又想到婉如可意。翻來覆去,再睡不著。坐起一會,睡倒一會,心神不寧,五內亂攪。
不一時,月光照窗,滿室雪亮,遂起來開門步月。只見天籟無聲,清風淅淅,口內低低念道:「小姐,小姐,你此時想應睡了。怎知我祝琪生尚在此搗牀碾枕,望眼將穿?鳳釵信息幾時到手?」因走下階,對月唏噓。獨自立上一會,信步閒行。見對面一門未關,探頭去張,卻是小小三間客座,遂踱進去閒玩。側首又是一條小路,走到路盡頭,又有一門,也不關。進去看時,只見花木陰濃,盆景砌疊。
正看之時,忽聞琴聲響亮。側耳聽之,其音出自花架之後,遂悄悄隨聲而行。轉過花架邊,遠遠見兩個女子,在明月之下,一個彈琴,一個侍立。琪生輕輕移步,躲在花架前細看,原來就是小姐與絳玉。琪生在月下,見小姐花容,映得如粉一般,嚴然是瑤宮仙女臨凡。登時一點欲心如火,按掠不住。恰好絳玉進去取茶,琪生思道:「難得今日這個機會。從此一失,後會難期。乘此時拼命向前與她一決,也免得相思。」就色膽包身,上前抱住婉如道:「小姐好忍心人也。」
把婉如一嚇,回頭見是琪生,半嘖半喜道:「你好大膽,還不出去。」遂將手來推拒。棋生緊緊不放,懇道:「小姐,我自睹芳容之後,整日度月如年,想得肝腸欲斷,日日鬱鬱待死。我又未娶,你又未嫁,正好做一對夫妻。你怎薄情至此?」婉如道:「你既讀書,怎不達禮?前日以情詩挑逗,今日又黑夜闖入內室,行此無禮之事。是何道理?快些出去!」琪生跪下哀求道:「小姐若如此拒絕,負我深情,我不如死在小姐面前還強似想殺!看小姐於心何忍。」
婉如不覺動情,將他扶起,道:「癡子!君既有心,妾豈無意?只是無媒苟合,非你我所行之事。你何不歸家央媒與我哥哥求親,自然遂願。」琪生道:「恐令兄不從,奈何?」婉如道:「妾既許君,死生無二。若不信時,我與你就指月為盟。」
琪生遂摟著小姐交拜而起。琪生笑道:「既為夫婦,當盡夫婦之禮。我與你且先婚後娶,未為不善。」因向前摟抱求歡。婉如正色道:「妾以君情重,故以身相許。何故頓生淫念,視妾為何如人耶?快快出去。倘丫頭們撞見,你我名節俱喪,何以見人。」琪生又懇道:「既蒙以身相許,早晚即是一樣,萬望曲從,活我殘生。」就伸手去摸她下體。婉如怒道:「原來你是一個好色之徒!婚姻百年大事,安可草草。待過門之日,自有良辰。若今日苟合,則君為穴隙之夫,妾作淫奔之女,豈不貽笑於人?即妾欲從君,君亦何取?幸毋及亂。若再強我,有死而已。」
琪生情極哀告道:「我千難萬難,拼命進來,指望卿有戀心,快然好合。誰知今又變卦,我即空返,卿即亦何安?此番出去,不是想死,定是害死,那時雖悔何及,卿即欲見我一面,除非九泉之下矣。」說罷泣涕如雨,悲不能勝。婉如亦將手摟著琪生哭道:「妾非草木,豈無欲心。今日強忍亦是為君守他日之信,以作合巹之驗耳。不為君罪妾之深也。妾心碎裂,實不自安,亦不忍得看你這番光景。如之奈何?」低頭一想,笑道:「妾尋一替身來,君能免妾否?」琪生笑道:「且看替身容貌何如?若果替得過,就罷。」婉如遂呼絳玉。
原來絳玉拿茶走至角門,見小姐與琪生摟抱說話,遂不敢驚她,卻將身躲在內裡,張望多時。今聞呼喚方走出來,掩口而笑。婉如指著絳玉向琪生笑道:「此婢權代妾身何如?」琪生見她生得標緻,笑道:「只是便宜了我。」遂將絳玉一把摟在懷內。絳玉羞得兩片胭脂上臉,便力拒。無奈婉如向絳玉道:「養軍千日,用在一朝。你權代勞,休阻他興,今後他自看顧你。」絳玉道:「羞答答的,小姐的擔子,怎麼把於我挑?苦樂未免不均。」婉如又笑道:「未知其樂,焉知其苦,你順從他了罷。」絳玉躲避無地,被琪生抱進房中,無所不至。正是:
他人種瓜我先吃,且圖落得嘴兒鬍。
哪知絳玉又是一個處子。只因年長,不似素梅、輕煙苦楚。那些蔦啼嬌轉,花碎柔聲,狎妮之態不想可知。
二人事完,掃去落紅,並肩攜手出來。見婉如立在階前玩月。琪生向前將兩手捧著她鬢臉,在香腮上輕輕咬上一口,笑道:「卻作局外人,無乃太苦乎?」婉如也笑道:「妾享清虛之福,笑你們紅塵攘攘之為苦耳。」因見絳玉鬢髮凌亂,臉尚有紅色,就帶笑替她整鬢道:「你為我亂鬢,喘息尚存,從今卻是婦人,實苦了你也。」絳玉含羞微笑。琪生應道:「她還感你,要酬謝我等,怎說苦她?」絳玉笑道:「方才先在地上,那般猴急的涎臉,救急的眼淚,好不羞。不是你大動秦庭之哭,正好沒人睬你哩。」婉如大笑。
三人正說笑得熱鬧,忽聞雞聲亂鳴,開開欲曉。婉如遂同絳玉送琪生出來。琪生對婉如道:「卿既守志,我亦不強。只是夜夜待我進來談笑何如?」婉如笑道:「若能忘情於容,雖日夜坐懷何妨。」齊送至門首,三人分別。
看官,你道他家門如何不關,就讓琪生摸進來?這有個緣故。君贊妻子陳氏,酷好動動,是一夜少不得的。只因丈夫病倒,火燄發作,其物未免作怪,抓又抓不得,燙又燙不得,沒法處治。遂仰扳了一個極有膽量、極有氣力、最不怕死的家人,喚作莽兒,這夜也為其物蟲咬。直待丫頭眾人睡盡,故此開門延客。正是:
一人有福,攜帶一屋。
琪生恰好暗遇著這機會。婉兒的房卻住在側首,與陳氏同門不同火,也因睡不著,故此彈琴消悶。哪知琪生又遇著巧,也是緣法使然。這琪生別了婉如、絳玉,進入房中竟忘閉門,解衣就睡。一覺未醒,早有一人推他,道:「好大膽,虧你怎麼睡得安穩?」
琪生嚇得不知何事。且聽下回分解。